嘮仔民族
沈美鎮遺著[1929年]
[薇註]先父沈美鎮於1984年1月22日去世至今即將35周年了!為了紀念父親,今天把先父的遺著《南居印象記》第十篇「嘮仔民族」和第十一篇「嘮仔民族的民間故事」重新在巴中在線貼出,謝謝分享!《南居印象記》是先父21歲的作品,那時他還在上海大夏大学唸書,距今90年。是我偶尓在Google發現的!內容所述都是先父在他的笌二故故鄉印尼西加里曼丹省自治區腹地彬路縣[Nanga Pinoh]少年時代的經歷,用散文形式表達出來的。先父通曉當地印尼少數民族『達雅族』[Dayak,本書稱「嘮仔」語言,少年時代他跟達雅族伙計看守農場多年,生活上得到這些伙計們的關照,他們彼此間感情真实純樸。他后來雖然离開了第二故鄉,身处祖國大上海,但對自己的出生地,有不可分割的深厚感情。
「嘮仔民族」全文如下:
我們曉得有無數野蠻民族,散居於南洋羣島中。他們在歷史上的地位,都頗佔重要位置的;所以有研究和記述的必要;可惜有很多人忽略了這一點,故雖就名聽熟了的馬來人來說,我們曉得他的歷史的實在不全,至若說到嘮吇人,就更加的不知道了。
說來更可憐,有些人看見嘮吇人竟說是馬來人,這是多麼可笑的荒唐事呢。由這一點我們可以推論到一般人對於嘮吇的認識,是那麼淺薄了。我們試閉目思索一下,就曉得所以鬧出上面的笑話來,嘮吇人自身似亦應該負一點責任。因為他們和我們接觸的機會太少了,有的即限於一部分的商人,因為交易的關係比較常和他們接觸,所以我們能夠不至於和他們完全隔絕的,好在就靠著這一點,否則更是昏天黑地了。
一提起嘮吇這個名稱,就似乎要趕緊做一番解釋。因為我們在正史上面是找不出這個名稱的,如果有人不明白其中底細的,一定會疑我在捏造。其實不然,嘮吇這個名稱在南洋是很普通的,到過南洋的人總不會不曉得的。考嘮吇這個名稱,無疑是和他們接近的商人(指華僑)創造出來的,史上有稱達雅(Dayak),大概就是嘮吇的別名,這雖近於武斷,但大體說來總不會相差太遠吧。
嘮吇人之先,和那時候的詳情,無文獻可徵,所以我們知道的很少。但根據各種事實來想像,他們當初還沒有和外族接觸的時候,大部分螫居婆羅洲中部山中,和深山野獸為伍,幾與現世相隔絕。我們看到佛教首自印度侵入,以後猶太教,回教,婆羅門教,陸續東來,那些好幾個南洋野蠻民族都被潛移默化了;惟有嘮吇這一族因為上述的原因,所以能夠在宗教的潮流高漲的時候,維持他們固有的信仰,直到今天,他們還是極祟拜自然,相信風雨雷霆是有神鬼司掌的。只因為有這樣偏見牽住著他們的心靈,叫他們凡是遇著能夠觸起他這祟拜心的,他們必定可怕可異的心理置之。好像他們在開闢農場的時候,如果碰著了巨大的老樹,或是樹上有異鳥的巢,他們絕對不敢遽然動工的,必定要經過祭祝後,然後纔敢動手作工,以為如果不這樣做,就要拂逆了鬼神,那末將來必然是凶多吉少的。由此看來,我們就知道他們簡直是荒古時代的化石了。
嘮吇人在幾百幾千年以前,也是和別的民族一樣各不相統屬,各人因為覓食的關係,在半存有嫉妬的情感在裡面,所以爭鬬奪殺的事情,在當時是極容易發生的。後來生活改變了,人與人的關係也因之轉移,於是就產出了部落的形式。嘮吇在部落時期,每個村落也有村長去統治;做村長的必定為村落中富有資產的人,或聲譽較著的。村落內有了爭端,村長必為之判斷;一村之內對於村長,是絕對服從的。
對於鄰村,則極少往來,所以雖屬同族,若隔稍遠的則言語就不同了。這種情形,我們到內地去考察就曉得,村長制度到現在也未廢除,仍和以前的情形差不多。聽說在卡浦亞斯河(Kapuas地在婆羅洲西南部)上游的深山裡,還有比較不開化的這一族人,未曾脫卻穴居野處,和茹毛飲血的習氣。他們每日在荒野裡奔逐,過獵狩的生活,別無所事。武器不用槍,也不用獵狗,只靠著長約一丈大如公趾的吹筒。一首裝有匕首,敵走近身時可作槍標用。吹筒係木製的,外表的一部分雕有簡單的花紋,吹筒的放射物為毒針,此針係用椰葉的骨幹或樹根做的。這種毒針非常厲害,有如槍彈一般的厲害,能於百步內外傷人。所以猿猴,山豬,鹿這一類動物,如果著了毒針以後,沒有不立刻倒斃的。這種人只恃天然的產物如禽獸的肉,和草木的實之類,以為常食。性且兇獷異常,動輒演殺人的悲劇。這一輩人為數極少,並且僅在該一處纔有的。
嘮吇在部落時代,也和我國一樣曾經降生負有創造天才的人,出來為適應環境而創造出許多事業,遺給他們的後裔。你如不相信這個說話,我們可以拿事實來證明:譬如上面所說的吹筒這個利器,就是很恰當的例子。又如一顆數抱大數十丈高的高幹,要從樹下攀登上到樹尾,雖猿猴也束手沒有辦法;在這種困難中,好在他們的祖先預定下了一個法子。這個法子倒很簡單,即用竹釘在樹身釘住,作一直線形,再用竹竿或木竿結在釘上,那末像梯一般攀登自如直上樹梢了。
由此看來,一部原原本本的嘮吇原始史,探究起來也是五光十色的。可惜即因為他們沒有文字,不能把當時的事實一一記下來,所以雖就這般負有創造天才的他們的祖先,也隨同草木湮沒,不能相聞後世,這是多麼遺憾的一件事體呵!因為上述的原因,我們現在研究起嘮吇人的原始來,真比黑暗裡摩針還來得更難,所以東拉西扯,說來一點統系也沒有。
彷彿就在過去不久的時間,嘮吇人的孤獨生活便從此告一段落了。自然,他們以後還是熱烈地追慕過去的生活,好像壯年人憧憬他的兒童生活時代一樣;可是,他們這種不合理的理想,儘管空中樓閣構得如何莊嚴,現實是不能填滿他們的欲望的。那馳蕩的,直湍的,好比流水往下竄一般的勢力,他們是沒法擋住的呵!
最初侵來破壞嘮吇人的孤獨生活的第一人是誰?不是別的,便是今日滿佈全球的華僑,這是無可疑議的。我們僑胞雖先足踏婆羅洲的土地,但是沒有何種發展,雖然清末的時候有羅芳伯在坤甸據地稱王,但到底也比不上雅利安人那般高視闊步的侵入印度,所以到了光緒十年便被荷人吞併了。自荷人取得坤甸後,便沿卡浦亞斯河搜索而上,打算把內地所有土著都征服之,那知馬來王縱然可以籠絡,惟獨頑悍的嘮吇人就始終不聽命了。當時嘮吇人在上游大肆騷擾,先後殺掉了荷官數員,荷人雖起兵往剿,然旋伏起,亙數年不能平定。後來因為荷人察知嘮吇人的弱點,便改用柔懷政策,籠絡諸酋長,結果卒收大效,從此一場風波便過去了。
說來還是十年內的事(彷彿是在民十年,)荷人在梹奴埠特地召集了通山的嘮吇人開一個盛大的會。這個會表面上看來,自然是滿佈了野蠻民族的藝術氣味,形形色色,最易引人入勝;而這大會當中做主角的嘮吇人也以表現自己的原始藝術引為快事,嘔歌著荷人的盛德,殊不知碎翁之意不在酒,荷人的處心是那麼狡猾而陰險的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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