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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猶太朋友


(德國)丘詳銓
《我的猶太朋友》



我的猶太朋友
- 丹涅尓•伯瑞尼茲醫生

Dr. Daniel Brinitzer 是猶太以色列人,現年84歲的退休內科醫生。我知道他的名字有三十多年,因為他和同是醫生的德國妻子,會把他們的病人介紹來我當時工作的神經外科部門。丹涅尓醫師出生于以色列,離開Tel Aviv 只大約20公里的小村莊。他父親原來是德國柏林一位眼科醫師。他父母親的上代于18世紀初居住在普魯斯王國的屬地西勒西亞,Silesia是如今的波蘭國土,二十世紀初父系移去柏林生活,母系上代則更早一些。1933年希特勒納粹黨人上台掌權,Daniel 的父母親預感到猶太族裔即將面臨生存危險,毅然決然儘快移居避難,離開與日激增瘋狂的種族性反猶太主義的德國,移去英國殖民管治下的巴勒斯坦地區。他們在一個約一百戶德國猶太族裔的村莊落腳,家家戶戶都以養雞為業。1936年Daniel出生在那“德國村莊”, 他說那時人人都說德語,他其實是在德國文化氛圍裏長大的。他母親甚至拒絕學那難學的希伯來語。丹涅尓在學校學希伯來語和英語,一點阿拉伯語,在家講德語,但小時候沒看過一本德語書籍。由於及早移居,父母沒有直接遭受到納粹份子的迫害,沒和德國文化脫鉤。


建設中的吉普茲

認識了那種背景的猶太人,免不了好奇之心,想更多知道他的來歷。我問過他,1947年當聯合國決議英國該放棄管治前,猶太人和阿拉伯人有沒有糾紛?他說:“有啊,比如我出生後的1936至1939年。” 他解釋說,猶太人于百多年前開始在巴勒斯坦地區建立族人的Kibbuz(吉普茲),一種共產公社的居民區。到了1940年已有82處共二萬七千人眾。那裡的阿拉伯人認為那是他們的地方,就經常發生衝突了,要趕走猶太人。

已具規模的猶太人新家園

丹涅尓自己1957年來到德國西柏林,沒帶有什麼成見。他有聽說過希特勒納粹政權12年內屠殺他同族的暴行,猶太語稱為Schoah的大浩劫,英語Holocaust(源自古希臘語:徹底焚燒毀滅),可是他無法想像到其規模之慘烈和參與人數之眾,故此少了對德國人的某種深仇大恨。當他開始懂事時,希特勒納粹政權的第三帝國業已被英‚美‚蘇為首的聯軍徹底消滅掉了。戰後的德國人又拼命賠償受過迫害的倖存者餘生和支持以色列。

以色列猶太人的故事

眾所週知,猶太人兩千多年的歷史是沒有國家的民族史。這個民族的古老傳說也真是又古又怪,從摩西帶領猶太族人出走埃及開始,能穿過紅河。後來又有紀元前六世紀耶路撒冷的聖殿山,猶太人的神聖廟堂遭焚毀,多少年重建後又遭搗毀,成為他們民族永久的創傷史。就像三皇五帝‚ 大禹治水的那遠古傳說,都具浪漫和波瀾壯闊的驚人色彩和幻想力。這個民族從近東的地中海邊到波斯國散居各地,到處都居於少數民族地位,被驅趕,遭殺戮,可是卻沒能被徹底消滅掉,連綿不斷傳下猶太人的宗教信仰。猶太人後來從東歐一代散居到整個歐洲大陸。德意志人和猶太族裔有一千年來剪不斷的關係。中世紀德意志宗教改革家馬丁•路德是相當極端的反猶太者,咒罵他們是下毒落井者‚ 高利貸者等等。

1897年在瑞士的巴塞尓組成了猶太復國的政治團體(ZWO),倡議者和首屆主席是Theodor Herzl-黑澤尓,一位匈牙利佩斯出生的奧匈帝國年代的作家,記者。那時德國社會反猶太人的輿論,已逐漸發展成種族歧視性的反猶太主義思潮。

1910年10月,先有白俄羅斯的猶太族裔以猶太復國的理念,移入巴勒斯坦一處荒漠地方,他們以務農為業,把荒漠變成果園農莊的綠洲,打造出稱為Degania A 的吉普茲Kibbuz,意思是聚集地或公社,施行沒有私產,財產共有,各盡所能和基礎民主制度,因此Kibbuz制也被看成具共產主義理念的實體。吉普茲原先較容易打造於未開發的荒漠土地,但是也時而必須抵禦周邊阿拉伯居民的不滿。Kibbuz多了,阿拉伯人向英國殖民管治投訴,英國人沒法處理好,閉一個眼睛不管,認為他們阿拉伯人自己沒去開發的荒漠,猶太人打造起果園綠洲有何不好?

後來由於希特勒納粹政權1933年上台執政後,對整個歐洲猶太族裔先抓捕關押入20多所集中營。小部份猶太族裔能及時脫出虎口,逃離已成猶太人人間地獄的德國,逃入上述巴勒斯坦地區。因為他們這批猶太族裔是避難來的,不屬於先前移民的復國主義者,已目的不同,動機“不純正”,據說德國的猶太移民會略受具復國理念的“正統”移民們所揶揄。

爭端在猶太人和周邊阿拉伯人之間僵持不下,糾紛此起彼伏,阿拉伯人說這是他們的地方,猶太人則援引三千多年前曾是祖先的生活地盤,稱他們是上帝的選民,老祖宗開端的搖籃于這塊土地上。鑒於歐洲十九世紀的反猶太主義精神迭起,復國主義者-Zionism認定了巴勒斯坦,死也不走了。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英國殖民者被兩方叫喊滾出去。自1920年英國在國聯的贊同下取得該地區的管治權,1947年情勢急轉直下,聯合國表决要英國人終止其管治權。1948年5月14日是英國結束對巴勒斯坦的殖民管治,當天下午David Ben Gurion即宣布成立了以色列國,他亦是多年的首任總理。以色列建國那時的人口只有八十萬人。

丹涅尓來到柏林學醫

丹涅尓在以色列念完高中後去服兵役兩年。當眼科醫生的父親和做X-光顯影的母親要兒子學醫,可是他已離開學校兩年,沒能考入前五十名而落榜。剛巧他的一個大姑媽從柏林來訪,聽到這事就說:“你可以來德國,我幫你落腳之地”。如此,丹涅尓就不加思索來到西柏林。他回憶說,一來到德國,對他沒有絲毫陌生感,因為他能聽能說德語。這和說事者完全不同的經歷,不懂該國的語言,最少一年先當“三子”:聾子,啞子,傻子。

他入讀柏林二戰後新建立的自由大學醫學院一年多後,突然院方要考他的德語,因為大學行政出了新規定,一些外國留學生,包括他以色列來的,也要受考核。結果他的筆試最差,拼音正字寫錯54個字,他狼狽不堪。原因是他雖然能說標準德語,可是過去沒讀過德文書籍,他說:“我去德國之前,匆忙讀了雷馬克(Erich Maria Remarque)的一本小說,所以德語正字法還不行。可是筆試不及格,還有口試補救的機會。” 口試那一天,他對考官說:“如果我考不過,我要告到西柏林行政的教育部”。考官看他那氣憤卻那麼流利的話語,馬上說:“年輕人,請息怒,我不會讓你過不去的”。筆者想想,自己可不會有那樣的勇氣罵娘力爭的。

此處得一提德國二十世紀的作家雷馬克,他的成名作是《西綫無戰事》,曾被好萊塢製成同名電影片而更出名。雷馬克出生和成長在奧斯納布呂克-Osnabrück,德國西北部的一個中小城市。真是無巧不成書,18年後,丹涅尓和妻子來到奧斯城開設自己的內科和普通科醫生診所就業,成為他的第二故鄉,也是說事人後半生的居住地。

回頭說他大學的後一階段,去了瑞士的巴塞尓念了一學期,然後又去了維也納念了一年,最後在德國南部的大學城巫尓茲堡-Würzburg畢業。人們念大學時,有搬去另一大學的自由,可以像Daniel那樣,後來一般只搬遷一次,為較近父母家或其它原因,也可在國外有個外國經歷。我大學時沒離開慕尼黑,因為1972年要舉辦奧林匹克運動會,想趁熱鬧經歷那時慕尼黑的氣氛,把搬去北部如漢堡醫學院畢業的想法擱淺了。那時候想搬去別地的醫學院,在學院某處告示板能看到別地大學生要求對換學位的小廣告。

寫至此,該插入個人的紀實小事:二十二年前筆者入股一個脊椎外科聯合診所行醫,其餘三人皆德意志人。第一個老大,曾在大學期間去了日本留學一年,第二位整個基礎醫學是在危地馬拉念的。年紀最輕的第三位是原東德人,在前蘇聯的烏克蘭首府基輔念醫畢業。我卻是唯一在德國醫學院完整念了六年的外來人!

換回上幾代的國籍

丹涅尓醫學院學習期間,意識到外國留學生每年須去延長居留准許很煩人,他即立意放棄以色列國籍。申請聯邦德國的國籍對他本人無所謂,求個方便而已。由於他前兩代以上都曾是出生在德國的猶太族裔德國公民,如此背景,換國籍對他易如反掌。戰後德國人普遍有對猶太人永遠洗不清的民族負罪感,人家猶太人竟然又敢來,還要來申請入德國籍,豈敢拒絕他?豈不又會遭人指責為種族主義故態復萌?

丹涅尓也告訴我,來德國之前沒去研究過希特勒納粹黨人的滔天罪行,來到德國之後才逐漸明白,納粹時期竟然有那麼多希特勒的幫兇‚ 走卒‚ 追隨者‚ 擁躉。我問道,你父母親沒對你說過?他回答說有,但是他們即早離開納粹德國,也不十分詳細知情。六百多萬歐洲猶太族裔,在各地集中營(KZ)被槍殺,被吊死。後來速度不夠快,效率不夠高,在奧斯維辛造出毒氣室,是謀出最後方案那種工業式的大屠殺。把剝下衣服光身的一批批男女囚徒們,說是進去做衛生去洗澡,以消滅掉臭蟲虱子。成百成千人被擠進Gaskammer (印尼語:Kamar Gas),散發氰化氫或用一氧化碳(CO)悶死。希特勒納粹的種族滅絕罪行做得很絕很徹底,可是一部分人仍能逃出生天,投奔英美各地和巴勒斯坦地區倖存。如此一來,猶太人更堅定不移要復國立國。

當上內科醫師的遷徒後開設診所

說回丹涅尓醫學畢業後,他從南部地方醫院搬遷數次,又到巫茲堡大學醫學院,臨床研究傳染病學并寫博文。之後搬去北部的不來梅市醫院繼續進修,完成內科專科醫師最少六年的臨床實踐以及附加對X-射綫診斷學的實習。經過八年的內科經驗,他認為有能力獨當一面了,計劃給自己和學了普通科的德國妻子共同開設一聯合診所。不太長時間內,獲得奧斯納布呂克市一家藥房房主提供藥房樓上一層,完全能按照他們的設想,作好室內設計的診所方案。這一切真合38歲的丹涅尓醫師之心意,他就是要在不大也不太小的城市(十六萬人口)行醫。



如上所述,Osnabrück是反戰作家雷馬克的家鄉,是中世紀後期因宗教改革後,《三十年戰爭》混戰無法再打下去而不得不停戰,是新教國家-Protestant于1648年在此作簽約儀式的城市,另一處是給天主教國家簽約儀式的大學城敏斯特。由此,OS市是歐洲歷史上有記載的“和平城市”。此處也順便帶提一下漢諾維公爵選帝侯兼英國國王的喬治一世 George I,在他1727年夏天一次從英國返回漢諾維途中,突然暴死于OS市內的主教殿堂。

丹涅尓老先生挺風趣詼諧,夫婦二人總是口若懸河故事多。他的德國妻子隨習俗也皈依猶太教,但是老公已世俗化,所以夫婦倆只過猶太好節日,不禱蒼天與鬼神。我曾通過電話問他猶太人知道多少中國歷史,他說他所知甚少,但他突然用希伯來語朗朗誦出一段什麼詩,他說是一個叫李太白的詩。我可驚訝了說,你不知中國歷史,能背出唐代詩仙的詩。我一不懂猶太人的歷史,二更不知猶太人的什麼詩詞!他哈哈大笑,說下回要聽我講國史。

對以色列家園的失落

丹涅尓已不去自己成長的老家看了,說是完全變了樣。高速公路橫穿那小鎮,首都Tel Aviv 富豪們在那裏建造了許多別墅,過去的橙子園變公寓,他只懷念失去的農莊養雞小鎮。問他對以色列國和巴勒斯坦自治區今後的糾紛,他說看不到盡頭。有了巴勒斯坦解放組織(PLO)的鬥爭結果,成立了自治區,雙方執政和行政者照樣容不得另一方,另外又有多個境外勢力參入煽風點火。

建國70年後的以色列,已經成為世界上工農業發達的最先進的國家之一,目前人口達九百多萬,人均GPD位列全球第21位,在聯合王國之前。這有賴於源源不絕移民而來的猶太人極高的知識和文化水平,沒有文盲,和周圍阿拉伯人各方面的反差極大。一切爭霸只是先進和落後的摩擦和糾紛?過去筆者曾偏向同情阿拉伯人,現在則更模棱兩可?丹涅尓老先生都難解答,何況我們局外人。


如今的吉普茲村

下次我想問他的,是想弄清楚他電話上朗誦的,到底是李白的那一首詩?
丘詳銓 2021年元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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